考古发现，不是问题的限制，而是问题的运行。这句话用在石角山古城行状身上，正相宜。

正在考古发掘中的衢州市衢江区石角山古城行状，有了新进展，最近，由浙江省文物考古讨论所、衢江区文化和广电旅游体育局独揽的“浙西地区先秦考古新发现——石角山古城行状考古发掘茶话会”在衢江区召开。

2022-2024年，经国度文物局批准，浙江省文物考古讨论所聚会衢江区文物保护所对行状进行了主动性考古发掘，发掘总面积1500正常米，发现了城墙、壕沟、河谈等遗迹，出土了上千件陶器、石器等标本。目前，降生解释有了——抽象意境考古发现和碳14测年效力，石角山古城行状的年代为新石器期间晚期至商周本事。

石角山古城行状现场

这说明啥？径直划要点：石角山古城行状是浙西地区发现的第一座先秦本事的古城行状，填补了这一地区改过石器期间晚期至商周本事考古学文化序列的空缺，是衢州乃至东南地区好意思丽化程度的迫切节点和秀气，为厘清百越地区的早期历史和发展经由提供了迫切贵府。

不外，这三年发掘，动作式样珍爱东谈主，浙江省文物考古讨论所的张森却有点困惑。

【1】

困惑的起源来自3年前。

石角山行状6公里除外，即是衢江西周高品级土墩墓群——2021年度浙江省迫切考古发现。这是江南地区西周本事边界最大、品级最高的土墩墓群，解释衢江地区是西周早中期百越文化的中心之一，存在一个明确的古代政事实体。

“姑蔑”二字，呼之欲出。

《左传》《逸周书·王会解》《国语》《吴越春秋》等史籍中，有这样的只字片语:“见姑蔑之旗”“於越纳姑妹珍”“西至于姑蔑”“至于姑昧”。《路史·国名纪》:“姑蔑，一曰姑妹，大末也。”《越绝书·记地传》:“大越故界，浙江至就李，南姑末、写干。……姑末，今大末。”在商周本事越地西部，存在一个名为“姑蔑”的族群。

抽象城址、土墩墓边界、出土器物及文件记录，衢江地区极有可能是汗青仅有荒芜记录的姑蔑国中枢区域，衢江云溪大型高品级贵族墓群极有可能就是姑蔑国的王陵区，填补了姑蔑国考古讨论的空缺。

衢州西周高品级土墩墓群出土器物

土墩墓发掘的同期，张森和考古队就想找找周围有莫得兼并本事的行状，“这几个墓相比大，把握应该有配套的大行状存在。”

2021年，浙江省文物考古讨论所进行了“金衢地区先秦遗存考古拜访勘测”式样，把指标放在了衢江，对行状过头临近区域进行了系统性的拜访勘测。

一运行，寰球猜度了离土墩墓群最近的黄甲山行状。

20世纪80年代，第二次世界文物普查就发现了它。来看1987年衢州市文物处罚委员会《浙江衢州市衢江北区古行状拜访简报》：

1982年，咱们在云溪乡进行文物普查，发现了地处云溪与衢江交织处的西山村、黄甲山村的西周土墩墓，并搜集了无数原始青瓷器。

黄甲山村与西山村相邻，距衢州城东15公里，靠临衢江北岸。黄甲山在村南0.5公里临江而立，山杰出水面约20米，顶部平坦，有一明代塔立于其上。山坡总面积约3000余正常米。大地散布的器物残片极丰富，农民在开山经由中发掘了不少石器，保留住来的未几。共汇集石器九件，残陶瓷器三十余片。

云溪，就是邵源溪，答复中提到：“流经车塘乡、云溪乡入衢江。云溪流域丘陵升沉，出土文物甚多。”

石角山就在车塘村。2021年底，考古队对石角山村进行复查时，发现地形相比奇怪。

张森大开一张1972年的航片，有一个方形特出的迹象，像个高台。勘测时，探铲一下子打到了壕沟，上头是个台地。再对照航片，恰是阿谁特出的位置。

特出的高台

接续打，土不相似了。

“南边主要齐是红壤，迥殊红的土，咱们打的土是黄色的，有好多砂子的颗粒，专科说法叫黄色砂石土。况且，它只在略微高一丝的场合存在，外面还有一圈壕沟。”

张森推测，这就是城墙。

2022年启动石角山古城行状过头临近区域约1正常公里范围内的系统勘测使命，考古队把城址临近齐全摸了一遍，对城的轮廓有了一定的了解——这是一个7万正常米的小城，外围一圈壕沟，台子上头就是城址。小城外面，还有一个外围平台，应是大城，约60万正常米。勘测还发现了一条古河谈，尽头于护城河，把城围了起来，面积约有120万正常米。

考古队在北辖下清源村隔邻采集到好多夏商本事印纹硬陶片，还有荒芜石器。但是，晚期地层松弛相比严重，莫得发现明确的文化层。

此时，城址的简略口头，张森冷暖自知了：外面一圈壕，围着第一个高台，再往里面，中枢的位置又是一个小高台，就是小城，小高台边上还有两重壕。

【2】

这三年开启的主动性发掘使命，指标很明确，剖解古城。考古队的第一聘请，就从小城动手。壕沟、城墙，城内红烧土堆积区域齐进行了剖解。

但是，张森越来越困惑。

城址的年代尽然越挖越早。“壕沟里面，最晚的几个地层，如故夏商本事，距今3000多年。发掘到城中间，壕沟的底下，嗅觉跟钱山漾、良渚相比像了。”

咱们来看其中一个“楼层”散播——要害思绪，齐在地层里。

壕沟的北壁，最上头1-2楼是商周的舍弃堆积，还发现了春秋早期的原始瓷陶片。3-7楼，是夏商本事堆积，莫得发现原始瓷片。5楼作念了碳14测年，表露距今3600年把握。再看最底下的8-15楼，属于新石器期间晚末期，土色也变成了深灰褐色，以夹砂陶为主。

北城壕沟G1

“没猜度会这样早。”张森说。

为什么？

考古队在地表上采集发现的大部分齐是印纹陶，是以判断城是商周本事的，可能在西周中晚期，不会有更早。再加上南边土墩墓的发现，那么大，北边应该有这样一个城配套。而城址的西边，邵源溪和会了城和土墩墓。从城里顺溪而下6公里，到了衢江边，东谈主们就不错营造土墩墓了——衢江西周高品级土墩墓群就在那里。

张森早早想好了这个完满的故事。

效力挖下去发现，不是这样回事——尽然早到良渚文化。

石角山航拍

寰球接洽，再选其他几个点剖解一下，望望是不是齐那么早。

效力发现，小城不啻一座，而是南北两座。

小城南侧的1号台地，为东谈主工堆土酿成的一处城址，为了叙述粗浅，咱们先叫它“南城”。目前保留的最高处近6米，现场看起来有些壮不雅。它和北侧的小城“北城”的营造方式也一致。比如堆土墙，东谈主们用红色黏土作念芯，顶部再用黄色砂土加固。

南城南侧壕沟及城墙

南城台地东侧位置，发现一处叠压在6层上的黄色砂石土层，与北城作念法肖似

南城1万正常米，北城2万正常米，外边有壕沟围着。两个小城同期存在，始建年代均为新石器期间晚期，并一直沿用至西周本事，它们齐在之前考古队判断的行状中枢区的7万正常米范围内。

张森说，从遗迹气候来看，南城的东谈主为步履更少，城址的性质与功能和北城有区分。

研讨会上，上海博物馆副馆长陈杰提到，小城的城内堆积还需要接续作念一些聘请性的发掘，“这个区域可能是所有行状里位置最高的，东谈主们花了这样大的元气心灵在这儿筑城，到底是谁来筑城，什么功能？”

南城

【3】

小城板上钉钉了，确乎要早到良渚文化晚期，而小城的外面，之前勘测发现了一条古河谈，古河谈还围着一个台地，这个台地约60万正常米，就是外城，但是松弛相比严重。

“咱们知谈的松弛就有三次。”张森说，清末，这里动作太平军的军营，有过一次松弛；上世纪60年代，这里是劳改农场，又被平整了一次，建了茶园；自便10年前，又被大型机械全体推过一遍。咱们目前见到的，就是终末一次地皮平整后的方式。

是以，外围平台上，诚然采集到了好多商周本事的印纹陶、石器，但是一直莫得发现明确的文化层，应该齐被松弛掉了。

怎样解释它和小城是同期期的大行状，也就是说，怎样解释它就是外城？

张森想了两条路。

外城有一条古河谈，如若古河谈底下能挖到一些同期期的遗物，就能解释这条古河谈是东谈主工诈欺的，那么里面齐属于它的生计区。

还有一条路。

重看那张70年代的航片，张森指了指，外城区域，有一个异样的圆形大坑。通过勘测，说明了台子上确乎有一处7000正常米以上的坑状堆积，底下是淤土，地层和临近区分很大。

7000正常米的“天坑”

张森想，如若证实大坑是早期的话，也不错解释外城是有东谈主使用过的。况且这个大坑莫得被完全松弛掉，还不错发掘。

考古圈有一句话，想得回智商挖得回。

古河谈发现了数十根木板、圆木，肖似于踏步，在河底有一些横着的木板，酿成了三四级的道路，道路角落有竖向的木桩进行加固，木板上可见昭着的东谈主为加工思绪。

城址外围TG3航拍 可见壕沟底部木构遗迹

听起来，仅仅一些混淆视听的木板，但张森脑中还是画好了一个“分镜头脚本”：这样一个木构遗迹，肖似于船埠。东谈主们挖了一条护城河，某天，又作念了修整，在里面修了一条壕沟，在壕沟角落作念了踏步要津，径直通向了外城。

木构遗迹

船埠临近，出土了少许陶片，主要以夹砂陶和印纹陶为主，这说明和小城的主体使用年代一致。

那么，外城这个7000正常米的大坑，到底是什么？

张森说，布了发掘探沟后，不错看到很规整的海浪堆积，恰是当年种茶树留住的田垄迹象。大坑里能看到分块回填的迹象，而在年代更早的编号为H158的灰坑里，险些莫得遗物出土，但是堆土，和南北小城用红土作念芯的门径是相似的。

东谈主工挖了这样大一个坑，用来作念什么？

张森有两种推测。一种，可能是储水坑。

“外城在山顶上头，不好用水，诚然把握齐是河，咱们推测可能是供给城内用水。”

还有一种可能，这是一个取土坑。“外城亦然东谈主工堆垫，确定要取土，可能就是从这个大坑里取的。”

浙江大学艺术与考古学院领导林留根提到坑底部的基岩，是当然情状下的，如故挖坑以后进行了东谈主工处理？“这些在现场看不到。沟边有莫得经过加工？这个‘天坑’很迫切。还要接续作念清亮。”

通过对古河谈及外侧平台的剖解，解释行状外围虽被严重松弛，但仍有存留部分土台迹象。古河谈范围里面分遗迹与行状中枢小城关系密切。小城外围的平台区域部分为熟土堆筑酿成的台地，始建年代也为新石器期间晚期，直到商代被填平。

字据最近几天的勘测，张森说，外城存在多少个小台子，“外城自己就在山顶，山顶还有空间，东谈主们就在上头再堆土台子，在上头生计。”但是这个范围相比大，又破碎，接下来还会对这些小台子接续剖解。

转头一下，古河谈为行状外的第二重环壕，其始建年代也可能主要在新石器期间晚期，壕沟里面存在同期期的多处台地基础，共同组成了石角山古城。

【4】

故事讲到这里——其实莫得故事，古城行状听起来相比“寡淡”，莫得墓葬，也莫得任何毛骨悚然，以至找不出一件“好意思瞻念”的器物。但对考古东谈主来说，这三年的考古使命，把城从内到外一丝一丝剖解，明确了年代，一座城的运道，缓缓在目下张开——

早期阶段，距今约4800年，此处还莫得城，但还是有东谈主居住，东谈主们运行挖壕沟，又在上头垫了土台，建了屯子，这里是一个环壕聚落，这是城的第一个阶段。

到距今4400年前后，东谈主们运行兴修城墙，使用了几百年。在一个编号为h128的长方形大灰坑里，发现了多量红烧土，考古队员作念了剖解发掘，“有屡次倾倒红烧土的迹象。”

这里还发现了不同期期的三组成就，主要为东北西南走向。

北城内遗迹，有三组屋子

本事来到了夏商本事，城墙有一些松弛，也作念了荒芜的东谈主为修补。但此时，城的功能和运道，似乎发生了革新，壕沟只剩下一个浅沟，城内缓缓垫土增高，缓缓被垫平，到了西周本事，壕沟被绝对填满。

这就带来一个更让东谈主困惑的问题。

按深嗜，土墩墓的那些墓主东谈主，就居住在这里，这是他们的王城，或者跟他们相关的一个城址，西周应该是它最遒劲的时候。“效力目前一挖下来，成新石器的了。”张森笑，“它和西周土墩墓群的年代就矛盾了，这个本事段的东西咱们目前莫得找着，也有可能是还是被松弛了。”

他的共事仲召兵前几天发了一个圈：“从姑蔑王国，穿越到史前古城，再到万年屯子，小王子臆想作念梦也没梦到。”

插播一句，这几年，衢州三个重磅考古发现，齐是“小王子”张森珍爱，几个月前公布的衢州皇朝墩行状，发现了上山文化水稻田和环壕聚落。

但在研讨会上，好多众人暗示，这是“只怕惊喜”。

“原本要找和坟场同期的城址，效力发现比墓还早的城址，况且跨度很长。这是金衢盆地考古的迫切发现，让学界很立志。”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讨论所讨论员徐良高说。

陈杰认为，石角山古城的发现，还是组成了咱们对这个行状年代序列的刚劲，再行石器期间晚期延续到可能是春秋本事，快要1000多年的期间序列。”

“这个本事段有这样一个城址很迫切，广义的长江下流地区，有几个史前城址？迥殊在新石器晚期。是以从这点讲真谛很迫切，这是收货和冲破。”林留根说。

【5】

寰球最温雅的问题，如故石角山古城和西周土墩墓群之间的“纠葛”，它们究竟是什么关系？是否还是渐行渐远了？

“西周本事这样遒劲，它不是虚构产生的，可能这个族群在四千多年前就在这里繁殖繁殖，渐渐壮大。”张森说。

武汉大学历史系领导张昌平提议，不错从小的区域接续作念使命。“浙江考古所这些年在金衢盆地发现了好多行状，往时完全不成念念议，这儿还有商周的。刚才张森说，石角山古城的临近，还发现了多处行状，还需要再精致，能否看出早商到西周之间在这个区域里的动态变化？”

“我以为这个问题，不急于恢复。”陈杰说，目前发掘使命才刚刚运行，从年代上它跟土墩墓群如故相关系，但受限于目前的发现，尤其是地层和遗存被松弛了。“目前急于找出这种议论，可能还不太熟练。咱们如故但愿几年的使命之后，有了更多的思绪后再去找关系。”

考古就是这样，发现越多，问题也就越多。

从行状出土遗物上看，也有点“丰富多采”，专科说法，文化边幅各类化。用张森的话说：跟谁齐不太像，跟谁又有点像。

“咱们挖到中间的时候，请丁品憨厚（钱山漾行状发掘领队）过来看，他一看鱼鳍形足，哦，钱山漾的。自后，咱们请王海明憨厚（好川行状发掘领队）过来看，他一看，这不是好川的吗？陈明辉（曾任良渚使命站站长）过来一看，这是良渚晚期晚段的。前段本事请了厦门大学历史系的付琳憨厚来看，他最近在浦城作念考古，看到陶杯说，这跟咱们浦城的很像，跟闽北的一模相似……每个东谈主来看齐能看到他我方可爱的东西。”

换句话说，石角山的腹地性特质很昭着，很有个东谈主作风。

良渚东谈主看到，跑来相认

衢州处在浙、闽、赣、皖南交壤处，是讨论文化疏浚、传播、交融的要害节点。用聚集用语讲，“四省大路”在石角山身上具象化了。徐良高说，它是衢州乃至东南地区好意思丽化程度的迫切节点和秀气。“它在东南地区好意思丽化程度中到底弘扬了什么作用，尤其是对闽北地区，从江西往东南的文化传播中，到底起了什么作用？咱们需要这样一个迫切的行状来讲明。石角山古城行状对咱们清楚多元文化的交织疏浚，有迫切价值。对厘清百越地区早期历史，以及不同地区的东谈主群组合也提供了迫切贵府。”

“我认为它是中中好意思丽程度中满天星辰对什么里迫切的一颗星星。”浙江省文物考古讨论所讨论员王明达这样说。

陈杰提到了一个区域性的特质。“咱们在石角山行状看到的遗存，跟这个区域所有新石器期间文化发展序列不错对应起来，是以最初应该把它放在区域文化的序列中去琢磨，然后再跟临近区域琢磨。这样才不错突显石角山在区域文化里的迫切性和私有性，如若把它放到更大里去，可能会被销毁。

林留根说，在中国新石器期间晚期到商周之际，按照如今“古国期间”的界说，距今3800年前后就是“古国期间”的晚期。咱们看朔方的石峁，是新石器晚期行状，但在夏商亦然相接发展的。“是以，这个区域的文化是不是亦然相接发展的？衢江这些土墩墓，无论下葬方式，墓葬的样子，迥殊是出土的原始瓷，其他场合是莫得的。这种额外文化边幅的发展和传承，和所有区域相关系。是以商周印纹陶文化的这一段至关迫切。在这个区域，夏商本事总以为处于空缺，但中心在那处？咱们目前考古恢复不了。但这个城址，提供了迫切的思绪。”

张森说，本年运行，考古队从头进行了考古拜访，接续寻找西周本事的遗存，接续追寻姑蔑文化的开头。

他想恢复一系列问题——

东谈主们生计在古城里，又兴修了这样大边界的古城，这群东谈主究竟是从哪来的？再往前，他们跟良渚、好川是什么关系？他们的墓葬又在哪？它们又如若过渡到商周本事？是这群东谈主走了，如故被投降了，如故一代代当然延续下来了，在此太平时世繁殖繁殖？

“临近是否还会有其他大聚落？”

寻找还在接续。

（部分图片由浙江省文物考古讨论所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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